一九八九年,冬二月,北海道札幌市。

一向繁忙的中央區,擠滿了從日本各地前來欣賞一年一度的雪祭的觀光客們。這一次已經是札幌市舉辦的第四十屆雪祭,毎一年來參觀的人數卻是有増無減。

二月上旬的這一天黃昏,壬生紅葉也跟着父母,來到了舉行雪祭的大通公園前。這時候天色已經開始暗下來,場地周圍也相繼亮起了耀眼的燈光,伴着細緻的雪彫,彷如仙境一樣。

壬生牽着母親的手,跟父母一起在人山人海的場地内慢慢前進。他環視周圍的雪彫,再抬頭看了看身旁母親温柔的笑臉,然後低頭不語。

因着父親的工作關係,壬生一家三口移居到札幌來,還不夠一個星期,這個時間剛好碰巧舉行雪祭。應同事們的邀約,壬生的父親也帶着兩母子來趁熱鬧。

「紅葉……?」

看見壬生默不作聲,母親微笑着叫了他一聲。「怎麼了嗎?」

「沒什麼……」壬生輕輕搖了搖頭。可能是因為雪的關係,母親本來白皙的臉龐顯得有點蒼白,臉上的微笑也好像帶着倦意。

看着一向寡默的兒子,母親也沒説話,只是慈愛地看了他一眼,然後向身旁看着二人的丈夫一笑。

一行人慢慢的走到電視塔所在的大通一丁目前,欣賞這次雪祭的主題雪彫。雪彫前早已站滿了人群,從後而來的人們更不斷的向前擠。一陣混亂之下,壬生不小心鬆脱了母親的手,轉眼間母親的身影便消失在人海中。

「紅葉!紅葉……!」

「媽……!」聽見母親慌張的叫聲,壬生也四處張望着,然而卻找不着她。毫無辦法之下,壬生只有走到一旁,希望母親會想到離開人群,往旁邊尋回自己。

在人堆外站了一會,壬生不經意地往旁邊不遠處望去。一對夫婦正牽着一個跟自己年紀相若的女孩子,站在賣人形燒餅的小攤子前。女孩子從父母手中接過了一包燒餅,笑着回過頭來,視線剛好跟壬生碰個正着。

在那一瞬間,兩人身旁的時間像停了下來一樣。兩人就那樣對望着,女孩子的臉上是一陣呆然,然而表情很快變成了漂亮的笑臉。時間彷彿隨着她的笑容再次前進,壬生靜靜的凝望着她,看着她慢慢向自己走過來。

「……這個……」

女孩子説着,伸手從紙袋中拿出兩個燒餅,微笑着遞給壬生。「給你的。」

壬生看着她,也不懂得拒絶,伸出手來接過了。熱呼呼的燒餅温暖着他的掌心。

「……謝謝。」他的唇冷得開始有點麻木,好不容易迸出了這句話。

「小螢?」

這時候女孩子的母親走了過來,「怎麼了嗎?」

「呀,媽媽……沒什麼……」女孩子顯得有點不知所措,説了句。

「他是妳的朋友嗎?」女孩子的母親看見壬生自己一個人,不禁有點好奇,友善地微笑道,「你的爸媽呢?不會是走失了吧?」

壬生看了看她,再看了看女孩子,輕輕點了點頭。「……是的。」

「紅葉!」

正當女孩子的母親想説話時,前面不遠處卻傳來了壬生的母親的聲音。

「媽……」壬生看見是母親,也放心似地微笑了,很快的走上前去,卻被母親緊緊的抱在懷裏。

「我好擔心……萬一找不着你怎麼辦……!」母親緊抱着他,害怕得快要哭出來一樣。

「對不起,媽……累妳擔心了。」壬生離開了母親的懷抱,向她報以一笑,然後回頭看着女孩子。

「剛才是她們陪着你的嗎?」母親也留意到女孩子和她的母親,跟壬生走上前去,深深地彎下身子,感激地微笑道,「真的謝謝妳們。」

「妳太客氣了,我們都沒幫上什麼忙。」女孩子的母親也笑着説,然後轉向女孩子。「好了,小螢,我們也得走了。」

「嗯……」女孩子點了點頭,看了看壬生的母親,再看着壬生,微笑了。「再見。」

「……再見。」

壬生也輕輕的説了句,然後看着女孩子跟父母離去。女孩子再回頭看了他一眼,身影很快被周圍的人群淹沒。



很快便過了兩個月。因為剛移居來札幌的時候已經是接近學年的尾聲,壬生的父母決定由四月開始,才讓壬生繼續上學。

「今天是第一天在這裏上學,你要跟同學好好相處,多交些新朋友,好嗎?」

站在中央小學校的校門前,母親替壬生理好頭髮,然後將便當盒遞給他,微笑着道。

「我知道了。」壬生也點點頭。「那我走了。」

「加油啊!」母親也笑着揮手,目送着兒子跟負責的班主任走進學校内。

在三年二組的課室裏,班主任將壬生的名字寫在黑板上,然後説話了。

「從今天開始,壬生君會跟我們一起學習,大家要好好相處。」

班主任説着,微笑着指了指坐在他背後不遠處的一名學生,向壬生道,「假如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,你可以請教我們的班長曉月 螢同學,她會幫助你的。」

壬生也回頭望去,才發現班主任所説的曉月,原來就是那天在雪祭遇見的女孩子。

女孩子看見壬生,也笑着向他揮了揮手。她的笑臉不知怎地令他覺得有點難為情,於是輕輕點頭示意,然後很快的回過頭去。

放課後。

收拾好後,壬生很快的離開了課室,走出校舍的時候,背後卻有人叫住他了。

「壬生君!」

聽見有人叫他的名字,壬生下意識地停下回頭,卻看見正向自己跑過來的女孩子。

「曉月同學……」

曉月 螢跑到壬生面前停下來,氣也不喘一下的笑了。「你要回去了嗎?」

「嗯……有什麼事嗎?」壬生看了她一眼,問道。

「嗯,其實也沒什麼,就是想跟你説,沒想到會這麼巧,你轉校到這裏來了!」曉月笑着説,伸手撥了一下稍微凌亂了的及肩長髮。

「啊……嗯。」

壬生聽後也不知道該説什麼,只好應了句。「……還有什麼別的事嗎?」

聽了他的話,曉月也呆了一下,然後笑着搖了搖頭。「就這樣而已。一起走到校門好嗎?」

壬生看着她,也沒有反對的理由,於是點了點頭。兩人於是一起走到校門前,才看見兩人的母親竟然在談話。原來兩人認出了對方,一問之下發現對方的孩子都在這裏唸書,而且住得很近,於是很快便熟絡起來。

從那天開始,兩人的母親也常常會帶着孩子到對方的家去,壬生跟曉月也漸漸成為了好朋友。曉月的父親進是家族代代經營的和式點心店店主兼師傅,母親舞也是北海道有名的合氣道道場的師範,曉月也因此從小便學習合氣道。在曉月的游説下,壬生也開始跟舞學習合氣道。

不經不覺便過了快半年。這天舞在曉月家的道場看過曉月跟壬生的練習,讓兩人休息的時候,舞笑着説話了。

「説起來,紅葉君學了合氣道雖然還不夠半年,但是已經跟小螢打成平手了。」

「啊,什麼什麼!?」聽了舞的話,曉月不禁大呼小叫起來,「這怎麼可能嘛!我學了已經快兩年了啊!紅葉怎麼可能短短半年間就跟我平起平坐嘛!」

「我沒有騙妳啊。雖然小螢妳的進度很快,但是紅葉君似乎比妳更適合合氣道呢!」舞兩手叉着腰笑道。

「謝謝妳的指導。」聽了舞的話,壬生也有禮地低頭道謝,然後向身旁的曉月惡作劇地一笑。

「呀,討厭!」曉月鼓起了臉,佯怒着站了起來,擺好了姿勢,「紅葉,來吧!我今天一定要打低你!」

「好,我隨時候教。」壬生也微笑着説。

舞站在一旁看着兩人交手,忽然留意到站在道場入口不遠處的來客,也在看着曉月和壬生。舞看見來者,也釋然似地微笑,向着那人走過去。

「我似乎來對了時候呢。」來者看見舞,微笑着問。「別來無恙吧?」

「你來了,冬吾。」舞也微笑了。

鳴瀧冬吾一笑,然後看着交手中的曉月跟壬生。「跟小螢練習的男孩子是誰?」

「他是小螢今年轉校過來的同學,叫壬生紅葉。」舞看了壬生一眼,然後笑了。「他跟我學了還不到半年,你看他進度還不錯吧?」

「嗯,的確相當不錯。」

鳴瀧點頭,然後陷入沉思。〞這是怎麼回事呢……小螢的氣好像比以前穩定了很多,他的氣也好像得到小螢的輔助似的。〞

不一會後兩人交手完畢,舞也向壬生和鳴瀧介紹了對方,談了一會後便往客廳去了,剩下曉月和壬生在道場。

「那位鳴瀧先生……是妳爸媽的朋友嗎?」兩人坐在地上,壬生問道。

「嗯。鳴瀧先生毎年這個時候都會從東京來這裏看我們。媽媽説他也會武術,而且好像很利害的樣子,跟爸爸一點也不像。」曉月笑着道。

聽了曉月的話,壬生有片刻的沉默。「……妳爸媽都很疼妳。」

「紅葉的爸媽不也一樣嗎?」

曉月聽了,笑着看着壬生,卻看見他一言不發。「紅葉?怎麼了嗎……?」

「……沒什麼。」壬生也看着她,微微一笑,搖頭。

「……紅葉,告訴你一件事好嗎?」

曉月看了壬生一眼,然後靜靜地説話了。

「其實……他們不是我的親生父母。」

壬生聽後愕然地看着她。「什麼……?」

「是……真的。去年他們親口跟我説的。」曉月微笑着説。

「小螢……」壬生聽後無言良久。「那麼……妳的親生父母呢?」

「……死了。」

曉月低頭,輕聲説道。「我媽生下我以後就死了,我爸在我出生後不久也……」

壬生説不出話來。曉月抬頭,看見壬生不知所措的樣子,微笑了。「紅葉不用替我難過啊。就算我沒有半點親生父母的記憶,現在的爸媽對我這麼好,我覺得比起很多人,我已經算很幸福了。」

她説着看着壬生,微笑了。「而且我有紅葉你這個好朋友啊!」

「……我也是。」

壬生看着眼前的女孩子,微笑了。曉月聽了,臉上綻放出漂亮的笑容,看得壬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起來。

「……可是啊!媽媽説你已經跟我打成平手了,我無論如何都不服氣!」曉月説着站了起來,兩手叉着腰向壬生發言。

「這樣的話……到妳服氣為止,妳隨時向我挑戰吧。」壬生聽了她的話,也站了起來,吃吃地笑着説。

「哼!我才不會怕你!」曉月揚了揚眉,笑着説。「你等着瞧吧!」



平和的日子又過了半年。這一年的夏天,壬生的父親被公司派到國外出差,然而在歸國途中卻發生空難,飛機上的所有乘客全部喪生。

壬生的母親失去了丈夫後,精神幾近崩潰,但是為了兩人的生計,在沒有辦法之下,只有開始工作。然而一向健康不佳的她,一方面無法適應工作帶來的疲勞和壓力,另一方面又因為思念丈夫,幾個月後便因病而必須經常進出病院了。

這一年十月,鳴瀧如常地往札幌探望曉月一家。從舞口中得知壬生家的情況後,鳴瀧不禁沉吟。

「冬吾,你有什麼辦法幫助她們兩母子嗎?」舞關注地問。「紅葉君今年才十歲,但是他母親那種身體又不能工作……我們能做的只有替她支付部份的醫療費用,但是紅葉君以後的生活……」

「這樣的話……」鳴瀧看了看在後院一旁,並肩坐在長椅上的曉月和壬生,然後神色凝重地看着舞。

「其實……去年我來看見他們兩個練習的時候,就發覺他的氣跟小螢的很相似。」鳴瀧續道,「感覺就像我跟蒼軌的一樣……」

「有這樣的事?你是説,小螢跟紅葉君……」舞聽後有點吃驚。

「嗯。所以我想讓他們兩母子到東京去,讓他在我門下修練。」鳴瀧點了點頭,「假如未來真的再次歷史重演的話……我相信他一定能幫助小螢。」

舞聽了鳴瀧的話,沉思了一會,輕輕點頭了。



依着鳴瀧的安排,壬生的母親被轉送到東京的病院去,而條件就是要壬生跟他學習武道,而且不能告訴任何人。已經失去了父親的壬生,為了母親的病,沒有任何遲疑便答應了。

就這樣,壬生紅葉便從曉月的生命中消失了。




一九九八年。

依從父母及鳴瀧的話,離開札幌的曉月 螢,輾轉地來到了東京──新宿真神學園。

在之前的學校經歷了《力》的覺醒,並在東京陸續遇上能使用《力》的同伴的曉月,在事隔快十年後,仍然沒有忘記那個一起有過短暫回憶的少年。她依然深信,總有一天會再見。



在宿星的指引下,表裏一體的兩人,在不久的將來,便會再遇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