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零零一年,春四月。東京都千代田區。

「宿月,午安。」

看見坐在食堂一角,捧着一本書看得出神的好友,美里 葵微笑着説,然後坐下來。

「呀,葵……午安。」

癸 宿月將視線從書本上移開,也微笑着向美里説。二人今年已經是皇神學園大學部的三年生,再過兩年便正式畢業。

「想不到大家今年已經是三年生了。」

美里説着,忽然感觸起來。「想起在真神的日子,那時候發生過的事,真的像造了一場夢一樣……」

「説起來……」宿月聽了,也慢慢地説話了。「很久沒跟小蒔她們見面了。不如找一天大家出來聚聚吧?」

「真的呢。」美里聽後笑了。「説起小蒔,總是會連帶想起京一君……」

聽見美里所提起的名字,宿月的神色有片刻的動搖。美里也猛然醒覺,連忙止住不説話。

「……對不起,宿月……」她看了看宿月,神情有點歉疚。「我……不是有意提起的。」

宿月聽後輕輕搖頭,微笑了。「沒關係,葵。真的。」

她説着低頭看書,不再説話。美里偷偷地看了看她,她只是低着頭,緊閉着咀唇。想到剛才提起的那人,再看見眼前好友的樣子,美里只有無奈地輕輕嘆息。



已經過了兩年了。

蓬莱寺京一……兩年前高校畢業後,決定隻身遠赴中國,開始劍術修行。

雖然總是嬉皮笑臉,卻相當値得信賴的同伴。曾經是宿月的戀人,也許仍然是。

説他仍然是,是因為二人在分別的時候,從來沒有説過要分手。

説是曾經,是因為雖然沒有明言分手,但這兩年來,二人似乎從來沒有聯絡過對方,這段感情或者已經無疾而終。

不知從何時開始,一切關於京一的事,大家都避免在宿月面前提起。

自從京一離開後,宿月似乎跟以往一樣,沒有什麼分別。只是,一向給人印象深沉冷靜的她,好像變得更寡默起來。

雖然同伴之間有一兩人對宿月的關心超乎朋友以上,但是他們都無法鼓起勇氣向本人求証。沒有人可以肯定,宿月對京一還有沒有感覺。



「宿月,我得上課了……今天晚上一起吃飯好嗎?」

美里看了看手錶,捧起書本向宿月道。

「呀,嗯,好啊。」宿月抬起頭來,笑着應了聲。

「不知道雛乃她們有沒有空,我問問她們要不要一起來。」美里笑着説。「那麼待會兒見了。」

看着美里往校舍走去,宿月也合上了書,離開了食堂,到了中庭去。

坐在中庭一旁的長椅上,宿月從背包拿出香煙和打火機。她點了一支煙,吸了一口,然後深深地呼出煙來。午飯後的一支煙,是她從兩年前起開始的習慣。



那天在機場送別你的時候,我沒有哭。

其實,我是有點麻木了。

我記得你説過,你希望我留下來,因為在東京有太多人需要我。

那麼,是不是代表對這樣説的你來説,我只是個無足輕重的存在?

但是我選擇了沉默。只要是你希望的,我便會去做。


雖然你大概不會知道,這兩年來,我是無時無刻的不想念你。



想起剛才美里的話,宿月再吸了一口煙,呼了出來,擠熄了香煙,然後苦笑似地嘆息。

她仰高了臉,看着無雲的晴空,視線刹那間被涙水弄得模糊起來。她連忙伸手擦去了眼涙,内心卻忽然一陣痛。

只不過是聽見他的名字而已……宿月一邊擦着不止的涙,一邊自嘲似地苦笑。




抵達成田機場以後,蓬萊寺京一乘着地下鐵,來到了千代田區。

在中國的劍術修行過了兩年,總算完滿結束了。本來打算在那邊再待上一段日子,卻因為同伴之一村雨祇孔的關係,而決定早點回來日本。

跟京一一樣,畢業後村雨離開了日本,開始了另類的修行—他的《力》就是他異乎常人的強運,為了試驗自己的力量,村雨毅然到了美國去,至今已經兩年了。然而村雨卻決定回來日本一段時間,為的只是一個單純的目的:跟同伴們一起賞櫻,令京一哭笑不得。

不過在中國待了兩年,大概也是時候回來了……當然,京一決定回日本的原因,遠遠不只為了賞櫻。



跟兩年前一樣,東京似乎沒有太大的變化。

一樣的繁忙。高樓大廈依舊林立,擠身在鬧市中,仍然令我有無法喘息的感覺。



千代田區並不是我熟悉的地帶。

向目的地前進的時候,途經一間高校,不禁令我想,原來兩年前我也曾經是高校生。

不經不覺間,原來已經過了兩年了。

最後一次見妳,也是兩年前的事了。



記得那天妳來機場送別的時候,妳沒有哭。

其實妳知道我要離開日本後,妳一直都表現得很平靜。

當我跟妳説,希望妳留在東京的時候,妳也沒有説任何反對的話。

妳只是很淡然的,接受了我要離開的事實。


我一直不明白,為什麼妳可以表現得這麼冷淡?

是因為我跟妳成為戀人的日子尚淺,妳對我並沒有太深厚的感覺?

還是因為,我的去留,對妳來説,根本無關痛癢?


這個疑問我一直藏在心底,而這也是這兩年來我沒有主動找妳的原因。

因為我很清楚,聽見妳的聲音,我便無法不向妳問個明白,而我是不自覺的在害怕知道真相。



但是到今天,我便知道我不能再逃避下去。

就算世界有再大的變化,只要妳的心沒變,便已足夠。



走在皇神學園大學部廣闊的校園内,京一環視着四周,嘗試找尋着他最想見的人。

不過連她是否在學校也不知道……京一抓了抓前髮,苦笑了一下。

他漫無目的地在校園内走着。經過中庭的時候,他不經意地向裏面一望,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
坐在那兒的的確是宿月,卻又不像是她。比記憶中好像消瘦了一點……

然而最令他在意的是,她在哭。

她是在為什麼哭?還是……在為誰哭?

他無法肯定眼前人是否就是宿月,於是站在看得見中庭内的一旁,伸手進口袋中拿出手提電話,按了按速撥的1字。

不遠處電話鈴聲響起來,鈴聲是他從來沒聽過的旋律……女孩子聽見電話響聲,連忙伸手擦了擦眼涙,然後從背包拿出手提電話。

「……喂?」

電話的另一方傳來久違了的聲音。京一不禁聽得忘記了説話。

「……喂……?」聽見另一方沒有反應,女孩子再説了一聲。



『……妳為什麼在哭……?』

聽見對方的聲音,宿月不禁呆住了。

『……我要走的時候,妳都沒哭過……不是有什麼別的男人令妳哭了吧?』

「……京一……?」

沉默了好一會,宿月霍地站了起來,慌張地環視着四周。「你在哪兒?」

『……妳好像消瘦了呢。不過比記憶中更漂亮了。』

「你在哪兒?!」

宿月的聲音近乎悲鳴一樣,她在中庭内來回走着,找尋着京一的影蹤。長髮隨着她的動作在空中飛舞着。

「你在哪……」

看見慢慢地走進來中庭的人,宿月呆呆地拿着手提電話站在原地。

站在眼前的,正是她日思夜想的京一。

他緩緩歩近,臉上是跟她記憶中絲毫沒變的微笑。髮型沒有多大改變,本來略帶稚氣的容顏卻明顯地變得成熟了,眼神也深沉了許多。


京一站在宿月面前,低頭看着一臉涙痕的她。

「……妳是因為太想念我所以才哭了吧?」

他微笑着説,温柔地伸手輕撫她的臉。

「……我可以説『我回來了』嗎?」

他將宿月緊抱在懷中,然後在她的耳邊輕聲説。



宿月抬頭,看着京一的笑臉,終於也微笑了。

「……如果我可以説『歡迎回來』的話……」




因為宿命而相遇的二人。

他們的故事,將從這一刻開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