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劍事件過後的這天早上,我向剛從海外歸國的館長報告了一切。雖然知道了小螢也被牽渉在内,館長的態度卻比我想像中鎮定,只是輕輕地説了一句:「宿星嗎……?」,然後便沒有再追問下去。

館長所説的宿星到底是怎麼一回事,我並沒有去深究;反而是昨天晩上我向小螢她們提出的請求,令我開始煩惱起來。

我本來打算跟小螢斷絶以後的來往,因為我應該比誰都明白,再跟她有不必要的關連的話,就等同將她捲進危險一樣。但是看見那樣為了同伴而不顧一切作戰的她,我還是無法就那樣捨她而去。

想要接近她的心情,跟害怕牽連到她的恐懼,在我的心中形成了解不開的矛盾。



放課後。今天沒有暗殺組的任務,也沒有社團活動,壬生也不打算在學校久留,於是向着校門走去。

接近校門的時候,壬生看見了站在門前一個身穿白色校服、留着及肩長髮的女孩子,經過的男生無不對她行注目禮,被看得有點不好意思的她只好輕輕點頭微笑。壬生看見女孩子竟然是曉月,不禁呆住了。

「紅葉!太好了,你還沒回去。」

這個時候曉月也留意到壬生,隨即露出明朗的笑臉。

壬生也只好歩近,同時裝出平靜的聲音。「曉月同學……妳怎麼會在這兒?妳有事要找館長嗎?」

「鳴瀧先生?」曉月聽後搖了搖頭,笑了。「我是來找你的。」

「找我……?」壬生不可置信地反問。

「嗯。你現在有空嗎?可不可以談一下?」

壬生想説話,卻留意到周圍其他學生的奇異目光。「……我們先換個地方再説。」

曉月於是跟着壬生到了附近的公園去。

「……那麼,妳來找我有什麼要事嗎?」

兩人坐下在長椅上,壬生看着曉月,淡淡地説話了。

「也説不上是什麼要事……」曉月抓了抓頭髮,笑了。「我只是在想,昨天晩上都沒能跟你好好的説話……」

她説着微笑了。「其實我一直都相信,有一天能跟紅葉再見面……現在願望成真了,我真的非常高興。」

聽了她的話,壬生的内心微微動搖了一下,然而他還是裝作平靜。

「……妳老遠的從新宿到這裏來,就是為了跟我説這件事嗎?」

「對啊!」曉月微笑着點了點頭,伸出了手。「雖然紅葉已經不記得我了,不過沒關係,我們重新做朋友吧?」



妳臉上那純真的笑容,看得我有點心痛。

我多麼想告訴妳,這些年來,我從來沒有忘記過妳。

但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我了。

我不願意讓我這雙染血的手,塗汚妳無垢的世界。



「……妳好像有點誤會了。」

壬生的聲調仍然冷淡。「我只説過會跟妳們一起戰鬥,僅此而已。」

「假如能成為同伴的話,不也就能成為朋友嗎?」曉月不禁反問。

「……我不是説過嗎?除了殺人之外,我沒有其他生存方式。奪取別人的生命,不是妳想像中那麼簡單的。」

「可是,紅葉你是有非守護不可的人才會那麼做吧?你不是也保護了我嗎?」

「無論是怎樣的理由也好,我以前奪去了許多人的性命,今後也不得不這麼做,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。」

曉月無言了一會,輕聲説話了。

「紅葉……我不敢説我完全明白你的感受,可是……」

她輕輕低頭。「一直以來跟我們戰鬥的敵人當中,有許多都是被施了外法才會從人類變成鬼……但是戰鬥下來,我已經變得有點麻木……甚至不會想到,這些敵人原本也是人類……因為假如不打倒他們的話,我就無法守護我重要的人。」



聽了妳的話,我的心再次動搖了。妳仍然是九年前我最初認識的妳,一點也沒變。

妳是那麼努力的想要減輕我内心的負擔,但是我知道,就算怎樣解釋,也不能掩飾這種事情的本質。


「對不起……我説得一副好像很懂的樣子,不過我想我一點也不了解紅葉的心情。」

妳輕輕的説了句。我抬頭看妳,妳微微一笑,笑容卻顯得有點寂寞。

「我只是在想,能夠再見到紅葉實在太好了,假如紅葉也這麼想就好了……我就是這樣,喜歡將自己的感受一廂情願的硬塞給別人。」

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,然後看着我,「不過,你還是會跟我們一起戰鬥的,對嗎?」

我一時語結起來,點了點頭。

「那就好。」

妳説着回復了剛才的笑臉,站了起來。「那麼我回去了!謝謝你聽我説話。」


「小螢……!」

我看着妳的背影,不自覺的叫了妳的名字。

妳停了下來,稍微愕然地回頭看我,然後開懷地笑了。

「……你剛才叫我小螢嗎?」

妳轉身過來,臉上的笑容仍在。「原來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啊!因為你總是叫我曉月同學,我還以為你忘記了。」

我不禁呆然。為了跟妳保持距離而努力築起的一道牆,就被妳一句説話輕易推翻了。


「我下次可以再來嗎?」妳高興地看着我。

「啊……嗯,假如妳喜歡的話。」

「嗯!我會再來的。」

妳笑着向我揮手。「下次再見了,紅葉。」

我也站在原地向妳揮手,直到看不見妳的身影為止,内心同時泛起一種莫名的空虛。


其實我也跟妳一樣,心底裏一直在渴望能夠重逢的一天。

但是就算我們的想法相同,我們走的路早已經分開了。



考慮到拳武館暗殺組的存在不能被公開,除了真神的四人、藤咲、以及有份參戰的如月翡翠、劉弦月和雨紋雷人之外,其他同伴所知道的壬生,不過是曉月的同門師兄。雖然壬生一向冷徹的態度令其他同伴覺得難以接近,但是隨着一起在舊校舍鍛練的次數漸多,看見曉月親切地接待他的樣子,大家也慢慢的開始接納他起來。

不經不覺已經是初冬的季節。這天是星期天,接到鳴瀧的電話,曉月早上便到了拳武館的道場去練習。

「早安!咦,紅葉?」曉月探頭進道場内,卻只看見壬生,驚喜地笑了。

「小螢……?」壬生看見她也愕然了,「怎麼妳來了……?」

「是鳴瀧先生昨天打電話給我,要我今天來練習的。」曉月笑着走進道場,「原來紅葉你星期天也會來這裏啊?」

「啊……嗯。其實我今天也是被館長叫來的,沒想到妳也是。」壬生不禁苦笑了一下。

換過了道場服後,曉月一邊將長髮束成馬尾,一邊好奇地在道場内走了一圈,然後感觸地説話了。 「這裏的道場很大啊!比我家的破道場好多了。」

靠在道場門前的壬生聽見曉月自説自話,才想起曉月家在札幌的合氣道道場,同時想起夏休在札幌的時候,隱約地感到曉月的氣的事。

「……説起來……」

他看了看她,然後移開了視線。「妳爸媽都好嗎?」

「嗯!新學期開始前的那個禮拜我回家去了,他們都還是老樣子。」

曉月這麼説着,壬生的心中不禁釋然。看來那次並不是錯覺。

「……妳還是喜歡穿白色呢。」

這時候他留意到曉月身上的白色道場服,不經意地説了句。

「……沒想到你還記得啊。」

聽見他的話,曉月愕然似地看着他説,然後微笑了。「我們來比拼一下好不好?」

壬生看着她,臉上慢慢浮起微笑,點頭了。

「要使全力啊!」曉月認真地看着他。

「當然了。」

剛開始的時候,壬生並沒有使出全力去應戰,但是交手下來,曉月的攻撃漸漸變得猛烈,壬生也不得不認真起來。

兩人一邊尋找機會攻撃對方的空隙,一邊作出防守。正當曉月想要出招的時候,壬生看準了時機,凌厲的蹴技正中了曉月的胸口,曉月的身體被撞開向後,整個人倒在地上。

「小螢!」壬生的心彷彿遭到重撃一樣,他衝上前跪在曉月身旁,輕輕扶着她的肩。

「好痛啊……」曉月按着胸口,痛苦地笑着説。她捉着壬生的手想要站起來,卻一時站不穩,壬生連忙抱住了她。

「妳還好吧?」看見她的樣子,壬生想起了剛才看見她倒在地上的情景。那一刻他的心跳彷彿停了下來一樣,害怕失去她的恐怖感佔據了他的全身。在他懷裏的曉月是那麼柔弱,就算她再強,她始終是個女孩子。想到一直以來她不得不立在最前線面對敵人,他不由得用力抱住了她。

「紅葉?怎麼了嗎?」曉月有點困惑地看着他。「我沒事啊!」

「對不起,我好像太認真了……」壬生歉疚地微笑道。

「沒這樣的事。交手當然要盡全力啊!」曉月聽後笑了。「不過這一撃好像生效了,我可以先休息一下嗎?」

「當然了。」

兩人坐下在道場外面的梯級上。動過身體後出了一身汗,初冬的風吹來還相當舒適。

「先喝點水吧。」壬生坐下在曉月身旁,將手中的一瓶水扭開瓶蓋然後遞給她。

「謝謝。」曉月笑着接過了。

「還會痛嗎?」壬生看着她將水一飲而盡,關心地問。

「沒事。」曉月笑了笑。「不過跟紅葉交手真的很好玩啊!」

「是嗎?」

「嗯!可能是我們都師承鳴瀧先生的關係吧?雖然紅葉用的是將氣集中在一點的蹴技,我的主要是將氣發放出來的拳技,但是我們的招式不是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嗎?」曉月側着臉説,然後笑了。「所以預測紅葉接下來會出什麼招啦、能不能避過啦,我覺得是非常有趣的事。」

壬生一邊看着曉月的笑臉,一邊思索着她的話。長久以來,修練對他來説只不過是令自己變強的手段,武術也不過是殺人的技倆;但是這樣跟曉月交手,卻令他想起了兩人一起學習合氣道的那段無憂無慮的日子。

「……我也這麼想。」壬生沉默了一下,然後説話了。

「真的?那麼我們再來一次好嗎?」

「我是沒關係,不過妳真的沒事嗎?」

「當然!來吧,我這次一定會打低你的!」

聽了曉月的話,壬生不禁輕聲笑了出來。

「嗯?你笑什麼?」

「啊……我想起了以前,每次交手之前妳也是這麼説的。」

「是嗎?那我有贏過嗎?」

「沒有,一次也沒有……」

「什麼!?」曉月聽後叉起了腰,自信滿滿地笑了。「好吧!今天我要重新再向你挑戰!」

壬生聽了也微笑了。「好,我隨時奉陪。」


兩人忘我地切磋着技藝的時候,鳴瀧冬吾也來到道場了。他正想要踏進場内,眼前兩人交手的一幕卻令他看呆了。

一人是穿着深藍色道場服,自幼少時候便跟隨自己學習武道的少年。

穿着白色道場服的少女,是最親的故友留下的唯一牽掛。

看着兩人交手,不禁令鳴瀧想起十數年前,自己跟故友一同修練的情景。

然而更令鳴瀧吃驚的是,自己離開了短短一個月,少年的氣竟然産生了極大的變化。

一向沉默寡言、不擅與他人相處的壬生,對師長、同學、甚至對鳴瀧,也總是刻意的保持着距離,而且不喜表達感情,不理他人事之餘,更不會讓別人踏進自己的領域。成為暗殺組的一員後,孤立自己的傾向似乎更有増無減。

但是這一刻在眼前的少年,已經沒有了那種拒人於千里外的冷漠。他的氣充滿了明朗和安穩的感覺,跟少女的氣相輔相乘。

「是《陽》的力量吧……」鳴瀧不禁自語。兩極相反的陰和陽,在互相牽制的同時也互補不足──鳴瀧更加確信這一刻所感到的,就跟最初在曉月家道場看見兩人的時候的一樣。

這個時候壬生留意到鳴瀧的存在,連忙示意曉月停下來,然後向着鳴瀧深深的彎身致禮。曉月看見是鳴瀧,臉上隨即浮起了笑容,跟着壬生走向鳴瀧面前。

「館長,早安。」

「鳴瀧先生,好久不見了!」

鳴瀧微笑着輕輕頜首。「小螢,之前的事給妳惹麻煩了,我很過意不去。」

「請不要那樣説。再説,假如不是這件事的話,我就沒有機會跟紅葉重遇了。」

曉月微笑着説。看見那樣的她,壬生也微微一笑。

「其實我今天叫你們來這裏,是有話想跟你們説。」

鳴瀧看着兩人,用認真的語氣説話了。壬生和曉月看了對方一眼,然後一起看着鳴瀧。

「……你們兩人跟我學習的蹴技和拳技,本來是源於同一種古武術,相信你們也看得出來。小螢學的是《陽》之技,壬生的則是跟《陽》之技成對的《陰》之技。除了將自己的招式練習純熟之外,還必須熟知對方的招式,因為只有《陰》和《陽》的技結合的時候,你們才能夠領悟到這一門武術的奧義……」

鳴瀧頓了一下,然後繼續説話了。

「而只有這樣,你們才能真正成為對方技的分身、表裏一體的存在。」

「表裏一體?」曉月不解地看着鳴瀧。

「……當然,不是所有學習《陰》和《陽》之技的人都能成為那樣的存在。一生之中能夠跟自己成為表裏的只有一個人,以妳的父親蒼軌和我的情形來説,雖然我跟他是跟不同的人分別學習《陰》和《陽》之技,但是從最初見面的那一刻開始,我們就已經認定大家是對方的分身。雖説是初次見面,感覺卻像是很久以前就知道對方的存在一樣。之後我們決定一起修行,不斷切磋琢磨,就跟你們差不多。」

聽了鳴瀧的話,壬生和曉月再次看着對方。

「壬生,我已經將我的所有教了給你,小螢雖然只跟我學過基本的東西,不過也靠自己的領悟學懂了《陽》之技。」鳴瀧説着微微一笑。「最初在道場看見小時候的你們,直覺就告訴我,你們一定也是那樣的關係。」

「館長……你的意思是,我們一起修行的話,便能夠在跟對方交手的過程中找到些什麼重要的東西嗎?」壬生沉思了一會,問道。

鳴瀧點了點頭,微笑了。「只要緊記你們是為了什麼而使用自己的《力》的話,你們自然便會明白以後的路該怎麼走。」



練習過後,我陪小螢到車站去的時候,小螢看着我微笑説,「跟我是表裏一體這種關係的,不是別人而是紅葉,真的太好了。」

沒想到原來小螢的想法跟我的一樣,我也點頭,然後微笑了。「……我也是這麼想。」

妳聽了我這樣説,露出了漂亮的笑臉,然後重重地點頭。



一直以為自己的存在只會連累妳,命運卻讓我明白到跟妳共同戰鬥、盡力去守護妳原來是我的責任。

既然是這樣,以後我也會毫不猶豫的站在妳的身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