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京都乘高速火車來東京,只不過是兩個多小時。早上九時許出發,到達東京還不到正午。

列車停下在上野車站。看着周圍的乘客先後離開車廂,我從行李架提下較大型的行李箱,拿起手提行李袋,確定沒有遺下任何物件後,踏上月台,往大堂走去。

真希望這列車是通往一個不知名的國度去。讓我遠離身邊的人和事、遠離這殘酷的現實。



今天是祖母去世後剛好一個月。聽從祖母的遺言,早春三月將盡的時候,我離開了京都。


「到東京去……到了東京,妳便會明白一切……!」


這絶不是我所希望的。雖然東京有我最快樂的回憶,但是改變了一切的那天,也是在那兒。



我站在大堂内,放下沉重的行李箱,環視四周。

祖母説過,到了東京便會有人接應我,一切都不必擔心。

我倒不太在乎。反正無論是有人照顧或者獨自生活,也不會有分別。

這麼想着,我再次拿起行李,向出口走去。

「癸 宿月君?」

才走了幾歩,背後不遠處有人這麼説。我倏地停下,回頭。

眼前是個長得相當高大而健碩的男性。年齡大約是四十代前半,留着微曲及肩的長髮,臉上是稍濃密的鬍子,給人温厚的感覺。

他對我禮貌地微笑。「妳是從京都來的癸 宿月君吧?」

我稍為打量了他一下,然後點頭。「鳴瀧冬吾先生嗎……?」

「是的。」他微微一笑。「是妳祖母千重婆婆的後輩,也是朋友。」

他説着低頭,「對於千重婆婆的逝世……請節哀順變。」

聽見他低沉而悲哀的聲音,再想起祖母的事,我的眼中很快的浮上了淚,於是我連忙低頭,然後深深地鞠了鞠躬。

「謝謝關心。」

我看着他説,然後擦了擦眼睛。

「抱歉讓妳想起傷心的事。」鳴瀧先生很温柔的微笑。「那麼,現在我先帶妳去放下行李,然後一起吃午飯吧。」

我點頭。然後他替我拿起行李,往車站外的停車場走去。我跟在他身後。



登上黑色的房車後,鳴瀧先生發動了車,離開停車場,駛上高速公路。

車窗外微寒的風吹拂着我臉旁的頭髮和瀏海。我看着窗外,沒有説話。

「妳今年十八歲對嗎?」鳴瀧先生説話了。

我望向他,點頭。「是的。」

「在京都的時候,妳在哪兒上學?」

「是在七曜學園,高校二年。」我回答。

「七曜學園……那是全國有名的學校呢。」

鳴瀧先生微笑説。「以後妳在這兒的生活,吃飯時我再慢慢跟妳説。」

他説着伸手進西裝内袋,拿出一個信封,遞給我。「這是千重婆婆去世前不久寄給我的。妳細心看看。」

我的心中不知怎的緊張起來,接過信封,拿出了信。



「鳴瀧君


 已經有數年沒跟你聯絡了,最近好嗎?想起來,最後一次聚頭已是十夜高校畢業禮的事了。客套話我不多説,其實這次寫信給你,是想拜託你一件事。根據十年前的占卦,今年已是我最後一年。我一直不相信所謂的宿命,但是自從宿月那件事發生後,我對命運深信不疑。我沒有任何牽掛,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宿月這孩子。我走後,她便會失去唯一可以依靠的親人。她的父母是斷不會讓她跟他們一起生活的,這一點相信你跟我除了體諒之外,也沒有別的選擇。

 宿月跟我生活了十年,一想到這孩子的將來,我便覺得痛心。我是唯一疼愛她的親人,她的存在又是如何撫慰着我的心……她才剛十八歳,要我看着她無依無靠,我實在不忍心。所以我拜託你,考慮到一切有關的原因,在我死後請讓她到東京去投靠你。

 在適當的時候,請告訴她一切。

 這是我對你唯一,也是最後的請求。


癸 千重

九八年冬二月」



看着祖母端正秀麗的筆跡,再想起祖母臨終前跟我説的話,我的思緒開始混亂起來。

「大概妳暫時還不能理解,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。」鳴瀧先生説,「看樣子妳祖母也沒有跟妳提過這件事。不過沒關係……」

他説道,「因着宿星的主宰,在不久的將來,妳會明白一切的。」

宿星……?好像在哪兒聽過。

鳴瀧先生看見我困惑的樣子,微笑了。「現階段妳不必太在意我剛才的話。先好好地習慣這兒的生活,當那一天來臨時,妳便會了解。」

聽見鳴瀧先生這麼説,我也決定暫時不去想這件事。還是先習慣目前的生活比較重要。


不多久我們到了世田谷區。鳴瀧先生將車駛進一處寧靜的住宅區内,然後將車停在路旁。

「以後,妳就住在這兒。」他看了看眼前的高層公寓,回頭向我微笑,「先上來看看吧。」

我跟他提着行李,乘電梯上了頂層,停下在一個單位門前。

鳴瀧先生拿出鑰匙,打開了門。「請進,這兒就是妳的家。」

他微笑説。我點頭,提着行李進内。

水色的牆壁映進眼簾。屋内的裝修和粉飾,是我喜愛的白色和淺藍色系。

單位大約三百多平方呎,有客廳、睡房、廚房和浴室。假如一個人住的話,空間是足夠有餘了。

我在屋内走了一圈,回到客廳中,鳴瀧先生已將行李都拿進來了。

「怎樣?喜歡妳的家嗎?」他看見我走出來,微笑問。

我的心中很感動,同時感激鳴瀧先生的體貼細心。

「你怎麼會知道……我喜愛的顏色呢?」我不可置信地微笑問。

「是從妳祖母處知道的。因為以後這兒就是妳生活的地方,假如妳不喜歡便有點麻煩了。」鳴瀧先生微笑,「東西的擺設是拜託我的一位弟子負責的。妳覺得怎樣?」

連裝飾也這麼細心的拜託別人,我訝異得笑了。「我很喜歡,謝謝你……請也替我多謝你那位弟子。」

鳴瀧先生也笑,搖了搖頭。

除了祖母之外,對我這麼好的人,鳴瀧先生是第一位。且不説他是不是因為祖母的遺願才這麼做,至少他的這份心意,令我覺得,他或許是個可以信賴的人。



放下了行李後,鳴瀧再次驅車跟宿月出外吃午飯。

在港區的高級中華料理店内,二人一邊交談,一邊進餐。

「這兒是東京都内最有名的中華料理之一。」鳴瀧先生説,「店主是中國人,兼任廚師,是我以前在中國認識的好朋友。」

「鳴瀧先生……去過中國嗎?」宿月問。

「嗯。像妳這般年紀的時候,我在中國福建省修行過。」他微笑説。「我就是在那時候認識妳祖母,然後成為好朋友的。」

「説起來……」鳴瀧像想起什麼似的,歉疚微笑,「在千重婆婆發喪的時候,我因為公事所以不能出席喪禮……真的很抱歉。」

「沒關係的……」宿月聽後微微一笑。「……其實出席的人也算多,不過大部分我也沒見過,可能是祖母以前的老朋友……」



喪禮的那一天……除了祖母的朋友之外,我在學校的幾位同學和老師也到來了。

然而我最想見的人,並沒有出現……



宿月禁止自己再想下去,於是説,「鳴瀧先生,你剛才提過你的弟子……」

鳴瀧微笑了。「之前沒告訴過妳,我是葛飾區拳武館高校的校長……剛才我提及的弟子,是其中一位跟我學武的學生。」

「是這樣嗎?」

「對了……」鳴瀧接着問,「千重婆婆一直都有教妳武術對嗎?」

宿月點頭。「是癸家從以前一直留傳下來的古武術。」

「假如日久不操練的話,便一定會生疏。」鳴瀧微笑道,「所以有時間的話,妳隨時可以來我們的武道場,跟我的門生練習。」

「這樣的話……謝謝你了,鳴瀧先生。」宿月聽後,點頭一笑。

鳴瀧也微笑。「以後妳就在新宿的真神學園上課。依照千重婆婆的意思,以後我就是妳的監護人;生活費方面,在東京這種地方,她留下的遺産可能會不夠妳未來一年的開支,但她一再囑咐過我,假如經濟上有什麼困難,妳要靠自己去解決……所以我不會直接幫妳,但找兼職的話我可以幫忙。」

「千重婆婆已經替妳作出了最好的安排……所以妳不用擔心什麼的。」

鳴瀧像是想開解宿月似的微笑説道。宿月也微笑,點頭。



「……一切都安頓好了嗎?」

「嗯,大致上都可以了……」

宿月向着電話的另一方説,「是了,爸爸,哥哥在嗎……?」

「他出去了,還沒回來。」電話那一方是平靜得近乎冷淡的語氣。「好了,妳也早點睡。我們下星期再打電話給妳吧。」

「呀,爸爸,等等──」

宿月還想説話,電話卻已被掛掉了。

聽着電話被掛上的音號,宿月無言,慢慢地放下電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