站在真神學園校舍的天台上，曉月倚着欄杆，感受着冬風，那天晩上在公園裏目睹的那一幕，到現在仍然歴歴在目。

〞紅葉……〞

壬生那深邃漆黒的眼中，藏着那麼深刻的痛苦，到此刻她彷彿仍然感受得到。

「螢？妳怎麼站在那兒發呆。」

正在苦惱之際，出口那邊傳來了京一的聲音。曉月回頭見是他，笑了笑。

「下午的課快開始了，妳要下去了嗎？」

「啊……嗯，我就來。」

「妳怎麼啦？好像沒精打采的樣子。」

京一留意到她一副沒心機的表情，不禁問了句。

曉月搖了搖頭，打算胡混過去，卻看見他一雙機靈的眼睛正直直地凝視着自己，本來想要絶口不提的事，似乎是無法瞞過他了。

「……京一，我問你，你對殺人有什麼看法？」

「殺人啊？」京一搔了搔頭，「我想……終究不能説是正確的吧？」

「那麼，假如是有理由的話呢？比方説，為了復仇而殺人，或者是為了正義之類……」

「這樣啊……不如換個説法吧！一個壞人殺了一個好人，我們一般都會認為那是不可原諒的。但是假如是好人殺了壞人呢？那又能説得上是對的嗎？」

京一慢慢的説着。「事情發展到這樣的話，那已經不是去介定殺人是對或錯的時候了。」

「嗯……」

曉月聽後輕輕的點了點頭。看見一臉茫然的她，京一不禁覺得奇怪。

「怎麼啦？好端端的居然問起這種事情，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？」

「……沒有啊。只是一想起紅葉，心裏就覺得難過。」

曉月低頭説着，聲音中帶着歉疚。「沒想到這些年來，他就一直過着這種生活……我是真的很希望能夠替他分擔，可是面對着現實，我才發現自己是多麼的無力。」

「……螢。」

聽了曉月的話，京一微微一笑。「我想妳可能沒有察覺到，其實那傢伙跟最初見面時相比，已經變了很多。不過沒變的是，只有是對妳，他才會笑。」

「……是嗎？」

「嗯。那証明了他信任妳啊！」

京一輕輕地拍了一下曉月的頭。「他所經歴的一切，旁人固然難以理解其中的辛酸，所以妳不用刻意做些什麼，只要靜靜地守候着他就好。」

曉月點了點頭，沒有説話。經過了那一夜，以後該怎樣面對壬生，她還是覺得苦惱。

下午的課完結後，曉月陪着京一在圖書館，好不容易終於寫好了他那篇早已過了期限的生物報告。離開的時候天已全黒了，京一決定先送曉月回家。

「螢，真是感激萬分！假如沒有妳，我這份該死的報告到明年也寫不好！」京一一邊走着，一邊誇張地向曉月合掌道謝。「那該死的犬神，分明就是針對我……」

「你還真是大言不慚，這份報告是兩星期前就要交的功課，犬神先生現在才來跟你算賬，已經仁至義盡了吧？」曉月笑道，「別發勞騷了，你還是想想要怎樣報答我吧！」

「這樣啊……以身相許可以吧？」

「你想得美，那不是便宜了你嗎？」

兩人談笑着走進新宿中央公園，然而甫踏進公園内，曉月便感到一陣熟悉的氣息，不禁停下了腳歩。

「螢，怎麼了？」京一也停了下來，好奇地看着曉月。

「這種感覺……」

曉月環視着四周，臉上的表情凝重起來。「……是紅葉的氣，他在這裏某處。」

「壬生？不會吧？妳怎麼知道？」京一大惑不解。

「這……説來話長，總言之一定是紅葉沒錯，雖然很微弱，但我肯定是他。」曉月咬了咬唇，「我有種不好的預感，我要去找他。」

「呀，螢，等等！」

留下愕然的京一，曉月飛快地跑進公園深處。她一邊感應着那從某處發出來的微弱的氣，一邊搜尋着正確的方向。壬生的氣越來越清晰，曉月更加不安起來。

〞紅葉……不要有事才好。〞

走了好一會，曉月倏地停下來，發現眼前一角倒臥在地上不省人事的，正是壬生。

「紅葉！！」曉月的心彷彿遭到重重一撃，她連忙衝上前。「紅葉，你還好嗎？你聽得見嗎？」

迷糊中壬生好像聽見有人叫他，他吃力地睜開了雙眼，隱約地看見了身旁的曉月。「……小螢……？」

「你這傷是……！」曉月才稍微放下心來，街燈下卻看見他躺下的地方一片血紅，才驚覺他受傷不輕。

「小螢……不用理我，妳快點離開這裏……！」

「別説話！」曉月正色道，吃力地扶起了他想要離開，壬生沉重的身軀卻令她舉歩艱難。

「螢！妳在哪裏？！」

正徬徨之際，京一的聲音由遠至近傳來。曉月鬆了一口氣，高聲回應，「京一，我在這邊，快點！」

不一會京一也來到兩人面前，看見壬生的狀況，不禁也呆住。「螢，他怎麼了？」

「事情待會再説，我們現在立即送他去櫻丘吧！」

「不……不行，不可以去醫院……」壬生氣若游絲地説話。

「沒關係，那兒有我們認識的人，不是普通的醫院！」

「明白了，讓我來扶他，妳去找車子來！」京一説着扶住了壬生，將他的手臂架在自己的肩上。

「那拜託你了！」

看着曉月跑出公園，京一也扶着壬生前行。「好了，我們走吧！」

「……我……可以自己走……」壬生有氣無力地説道。

「都什麼時候了，你還要逞強嗎？」京一聽了，心中不禁有氣，「你可別誤會，我是為了螢才這麼做的，難道你不知道螢最不希望見到的，就是同伴受傷嗎？」

聽了京一的話，壬生也只好乖乖地讓京一扶着自己。走出公園，三人登上曉月叫來的計程車，京一坐在前座，曉月陪着壬生坐在後面，同時一直用《氣》治理着壬生的傷。

「紅葉，不用擔心，很快就到了。」曉月看着臉色蒼白的壬生，微笑着安慰道。

壬生看着曉月，已經沒有氣力説話，只是點了點頭。他感受着曉月温暖的氣，再也支持不住，緩緩地昏睡過去。

「京一，害你折騰了整個晩上，真的對不起。」

在櫻丘中央病院的手術室外等候時，曉月歉疚地向京一道。「還好是跟你在一起，不然只有我自己的話……」

「別説傻話，那傢伙怎樣也算是同伴，又是妳的同門師兄，沒道理見死不救吧！」京一擺了擺手。「説起來，妳怎麼會知道他出事了？而且妳發現他的地方，跟我們的所在有好一段距離不是嗎？」

「嗯……我不知道要怎麼跟你説明，但是我想這就是鳴瀧先生之前説過的表裏一體。」曉月側着臉説道。「回想起來那就像是一種本能反應，我不用刻意做什麼，也可以讀取到紅葉的氣……即使相隔多遠也好。」

這時候院長岩山終於從手術室中出來了。「院長，那傢伙沒事吧？」

「他失了很多血，現在還處於昏迷狀態，不過沒有性命危險就是了。」

「太好了，院長，謝謝妳。」

曉月感激地向岩山道，然後轉向京一。「京一，我要留在這裏陪着紅葉，你不如先回去休息吧！」

「我就知道妳會這麼説。」京一笑着輕輕拍了拍她的頭。「那我就先走了，有什麼事妳馬上打電話給我，好嗎？」

「知道了，謝謝你。」曉月也微笑。她看着京一離去，然後走進壬生所在的病房内，輕力關上了門。她坐下在壬生的床邊，看着他蒼白的睡臉，不自覺地將剛才的事跟那夜在公園的一幕聯想起來，只有輕輕歎息。

壬生定定地看着曉月，才發現她一臉倦容。「小螢……妳整個晩上都在這裏嗎？」

「啊……嗯，對啊。因為擔心你半夜醒來沒人在，所以就留下來了。」曉月笑了笑，不禁打了個呵欠。「對了，我已經打過電話給鳴瀧先生，他也叫你好好休息，所以你暫時別費心那邊的事情了。」

「……辛苦妳了。」壬生的心中感動起來。「還有……謝謝妳救了我。」

「別這麼説，那是當然的。」曉月搖了搖頭。「你睡了一整天，一定也餓了吧？我去買些什麼給你吃好嗎？」

「謝謝妳，不過我沒什麼食欲……」壬生看着疲倦的她，關懷地道，「妳昨晩一定沒睡好，妳還是回家休息吧？」

「沒關係，我還很精神啊！」曉月微微一笑。「你的傷口還會痛嗎？」

「別擔心……我已習慣了。」

聽了壬生的話，曉月不禁皺了皺眉，垂下頭來。

「小螢……？」

壬生見她忽然不響了，低頭看着她，「妳怎麼了？」

「……受了傷怎麼可能説習慣了就不會痛呢？」

曉月説着，眼中浮上了涙。「雖然受傷的是紅葉，但是我就這樣看着都覺得痛啊……」

「……不要哭了好嗎？妳再這樣揉下去，眼睛會紅腫的。」

壬生温柔地説着，輕輕拉開了她的手，微笑着看她。

曉月看着他，握住了他的手，然後慢慢地説話了。

「……鳴瀧先生也説過，我們是對方的分身吧？紅葉感到的，我也感受得到。所以你要記着，要好好愛惜自己，因為受了傷會難過的，不只是你，還有我……」

「螢，要不要去吃拉麵？」

自那天起過了快一星期，這天放課後京一一如往常地問曉月。

「不去了，我有點事，先走了！」曉月迅速地將課本塞進書包内，然後飛奔着離開課室。

「……有點古怪呢。」京一看着曉月離去的方向，喃喃自語道。

「怎麼啦？京一。」醍醐看見京一的樣子，問了句。

「你沒看見嗎？螢她一副急着要上哪兒去的樣子，難不成是背着我們偷偷去約會？」

「什麼嘛！小螢長得那麼漂亮，跟別人約會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，你就別多事了！」櫻井聽後沒好氣地道。

「太過份了，怎麼説我都是她的一號戰友，她連這種事都不跟我説嗎？」京一露出恨恨的表情，一手執起木刀，衝出課室，「我要去問個究竟！」

「……京一君似乎相當在意呢。」美里看着京一的背影，不禁微笑了。

「對不起，紅葉，要你久等了。」

曉月挽着書包，匆匆來到約定的地方，看見壬生已在，笑着上前。「你很準時呢！我還以為會比你早到。」

「其實今天下午是自修課，我早了離開學校而已。」壬生看見她來到，也微笑着説。「我們現在要去哪兒？」

「去圖書館好嗎？我們可以坐下來慢慢的談。」

「好，妳來帶路吧！」

兩人並肩走着往附近的圖書館。

「對了，出院以後身體還好嗎？」曉月邊走着邊問。

「嗯，昨天回去覆診了，傷口也拆了線，已經沒事了。」

「那就好。那麼這個星期天的練習，你也會去嗎？」

「嗯，我想應該沒問題的。」

壬生説着，看見曉月一臉笑意，不禁也笑了。「妳好像很高興呢。」

「那當然了！」曉月理所當然地笑了。「只要你沒事就好了。」

壬生看着她那純真的笑臉，好不容易抑制住想將她擁在懷中的衝動。她毫不掩飾自己的感情的説話，總是在有意無意間動搖着他的心。

「不過説起來，我沒想過紅葉你對物理這麼在行啊！」曉月笑着看他。「而且你説考上大學以後想要主修物理，我還是覺得有點不可思議。」

「是嗎？為什麼？」壬生聽後不禁微笑。

「因為你怎麼看都是個文學人嘛！」曉月笑了，「不管怎樣，今天有勞你指導了，壬生先生。」

「被妳這麼一説……」

壬生還沒説完，卻忽然停了下來。

「紅葉？」

他搖了搖頭，然後輕聲道，「……我們被跟蹤了。」

「真的嗎？」曉月有點吃驚，「對不起，因為跟紅葉在一起，我就鬆懈下來了……」

「不要緊。」壬生聽後微微一笑。「我去拜見一下跟蹤者。」

壬生説着向着來的方向走去，一把捉住了躲在街角處的人。「哇哇，好痛！！」

聽見那人的聲音，曉月更愕然了。「那聲音……不就是京一嗎？」

看見來者居然是京一，壬生皺了皺眉，然後放開了手。「……怎麼會是你？」

「真是的，不用這麼粗暴吧！」京一一邊叫痛，一邊揉搓着剛才被壬生抓着的手腕。

「京一，你怎麼會在這裏？」曉月不解地問。

「螢，我説啊，妳跟壬生出去，照直説不就好了嗎……」京一抓了抓頭髮，「也省了我跟蹤妳們的功夫啊……」

「那你怎麼跟蹤我起來了？」

曉月説着，恍然大悟似地笑了。「我知道了，你以為我去約會吧？叫你失望了真不好意思，不過我只是拜託紅葉替我惡補物理罷了。」

「螢，妳真無情！」京一聽後哭喪着臉，「妳也知道我的物理差得不行，去補習為什麼不叫我啊？」

「紅葉已經夠忙的了，我還怎麼好意思叫你同去呢？」曉月聽後也無奈起來。「這樣吧，你自己拜託紅葉，看他肯不肯教你吧。」

聽了曉月的話，京一無奈地望向壬生。他知道自己是不受歡迎的，但是也只好硬着頭皮，向着壬生合掌。「壬生，拜託你，我可以跟來嗎？」

壬生的臉上是一貫的木無表情，好不容易才能跟曉月獨處，其實他的内心是萬分不願意，但是一口拒絶的話又未免顯得太過小器，再加上曉月也沒有反對的意思，他只好輕輕點頭了。

不一會後，三人到了附近的圖書館，在安靜的一角坐下。壬生將兩人不明白的地方詳細地講解了一遍後，提議兩人試着解答課本中的問題，之後再加以指導。在兩人認真地埋頭苦幹的同時，壬生也從書架上取下一本小説，坐在離開兩人不遠處的書桌前閲讀起來。

過了大約十五分鐘，壬生不經意地輕輕抬頭，卻看見坐在曉月對面的京一，正靜靜地凝望着曉月。他的臉上不是一貫的嬉皮笑臉，他的目光是想要保護她般的真摯。

看見京一的表情，壬生不禁移開了視線，他覺得好像看到了什麼不應該看的東西一樣。直覺告訴他，京一對眼前的女孩子，是抱着超乎對同伴的關心和好感。

他低頭裝作繼續看書，書中的内容卻是一個字也看不進去。過了一會他再偷看了兩人一眼，京一的目光仍然是向着曉月，曉月也留意到了，頑皮地向他扮了個鬼臉，京一不禁笑了出來。

看見如此親密的兩人，壬生的心情複雜起來。然而他只是低頭看着手中的小説，良久不再抬頭。

隨着圖書館内播出閉館的通知，三人也跟着離開。

向壬生道謝後，京一隨着便離去了。曉月看着京一離開的方向，然後轉向壬生，感激地微笑。「對不起呢，紅葉……今天真的辛苦你了。」

「沒關係。只要妳説一聲，隨時都可以。」壬生聽後笑了笑。他不想讓曉月覺得過意不去，雖然今天的事是出於他意料之外。

「謝謝你。紅葉果然是我的良師益友呢！」曉月伸了伸舌頭，笑着説道。